第086章 家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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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86章 家宴
洛天星目光在兩人臉上來回看了看, 察覺到兩人之間氣氛微妙。
這兩人不對付可以說由來已久，從在聞人家第一面起就看對方十分不順眼。在學宮中還曾交過手，不知誰勝誰負。如今到了雲家, 平日見了都將對方當空氣, 及時心裏煩也不在洛天星面前表露。
“......也沒什麽不能說的，但是你聽了不能生氣, 更不能殺人。”
洛天星想了想，坦誠說道：“小時候我確實看過你的命書, 不過內容已經做不得數, 那上面寫, 你會死在雲族內戰裏面。”現在不還活蹦亂跳的。
雲子沛似乎早有預料，十分平靜, “我被誰殺了？”
洛天星：“......雲驚瀾。”
“有意思。”雲子沛竟笑了起來, “我從前算是他最忠心的狗。他說殺誰我就去殺誰, 從未違拗過他的任何意思。內亂中也不曾對他出手，卻還是被他殺了......我是怎麽死的？”
洛天星：“嚴格來講, 你是死在內亂之後。命書上記載族中被你殺害的人太多，內亂結束後雲驚瀾為平民憤, 在眾人面前親手一劍處決了你。”
雲子沛啞然失笑。
“真是亂套了。”他道：“我的命書上父親竟然沒死, 還挺過了內亂？幺妹, 別誆你十四哥。”
洛天星平靜地回望他的目光。
《仙魔劫》一書裏沒有雲子沛這號人物, 連帶著雲無夢和雲嫻都沒有出現過。在原著中，雲驚瀾成功的鎮壓了族中內亂，書上寫雲族內亂死傷殘重, 他膝下共一百二十子, 足有一百零一六人死在這場爭鬥裏，其中還有十數人是被他親手殺死。
而雲無夢, 雲嫻以及雲子沛，不過是那慘死的“一百零六人”之一。
洛天星：“我要真想誆你，就學著你剛才那樣隨便扯幾句。先說你修為直通渡劫，再說你坐上族長之位，只管哄你一個樂兒就是了。”
“不，不對。”雲子沛突道，“剛才你說是小時候看過我的命書，再現如今呢，再看又是何種樣子？”
洛天星雙手一攤，“現在是真看不清了，問我也沒用。”
“父親沒死......他本不該死的，我早說雲無夢和雲嫻殺不掉他，一定是出了什麽變數。”雲子沛自言自語道，“有人改變了這一切。在那之後，你就看不清雲家人的命書了，我說得對麽？”
洛天星沒想到雲子沛腦子轉得這麽快，不禁一怔。
雲子沛好似想通了什麽，他緊擰的雙眉展開，久久不語。
他的面容不算出色，卻生了一雙斜飛入鬢的長眉，猶如墨染，眉形偏細。如今用白布將眼一遮，再搭上他瘦削的臉龐，一副天生的薄命無情相兒，此時看起來有些悵然若失。
洛天星納悶道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雲子沛道：“每代雲家族長，手中都有一件名為‘心無形’的神器，算是所有雲家子弟所掌‘心兵’的老祖宗。它如雲縹緲，可化作任何形態，父親將一直將它當做一件兵甲穿在身上，心無形所化之甲，乃是世間至剛至柔之甲胄，任何神兵都奈何不得它分毫。”
“可當時父親身受重傷，無法發揮出心無形最大的能力，幻化出的兵甲應當有一處是有殘缺的。從前遇見這般情況，他會不停讓流雲甲變幻那處殘缺的位置，往往先故意露出破綻，引敵人攻向那處後，再反將其殺死。”
“一般人根本無法發現他隨時變化的破綻，除了一個人。”
雲子沛悵然地笑了一下，意味深長道：“幺妹啊，你確實是有一雙好眼睛。”
洛天星謙虛道：“還行吧還行吧。”
“雲無夢和雲嫻本來該死在父親手下，你卻強扭天數將她們救下，所以再也觀不得雲家子弟的命書。”雲子沛見洛天星沈默良久，不禁問道：“在想什麽？”
“我在想，”洛天星擡頭望天，“剛才幹嘛湊熱鬧，非要排這隊來啊！”
雲子沛一楞，隨後放聲大笑。
他這人向來誇張，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仍是不停，他蒙在眼上的白布洇濕出一點兒淚痕，分不出是喜是悲。
洛天星道：“該你說從哪兒聽說‘命書’這東西的了。”
雲子沛說道：“雲嫻跟我說的，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問她去吧，她知道的比我多多了。”
洛天星狐疑道：“你......”
從咫尺學宮回來後的一年間裏，雲嫻一直處於昏迷之中。
她身體本就虛弱，曾被無數名醫聖手診斷說最多不過還有五年光陰，又強撐病體，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島上布置下的四萬八千根由她“心弦”所化出的琴弦。
直到如今，那些琴弦每日需要供養的靈力仍在源源不斷的自她體內抽出。即使她陷入無人能喚醒的昏迷，也未曾有一日中斷。
也可以說，雲嫻用自己長眠不醒的代價，將自己的生機供給給了那些既是保護，又是威脅著仙源島存亡的琴弦們。
雲子沛這時候說從雲嫻那裏得到的消息，洛天星也無法去求證。
“不信就拿你的眼睛再來看一遍我，看不了命書，又不影響看別的。”雲子沛無所謂道，“就看十四哥對你的這顆心真不真。”
“而且，我說真的。”雲子沛的語氣中帶著一股說不清的暧昧，“當時要是十四哥收養了你，一定也掏心掏肺的對你好，族長都讓給你當，可惜你不稀罕。”
洛天星大驚失色，“你幹嘛，別害我啊你。”
雲子沛本來以為她會不屑一顧，卻不想洛天星在聽見當族長時脫口而出了這樣一句話。
他一怔，隨後面色有些覆雜，自嘲地笑了笑，“也是，你不想要我的真心，也不願意當這個族長......是我說錯話了。”
雲驚瀾的孩子們自從出生起，就被不停灌輸著只有強者才能活到最後的理念，兄弟姊妹之間彼此敵對，相互傾軋殘殺，那時少有人懷疑過這想法是否正確，直到臨死前一顆才幡然醒悟。還活著的人，多多少少都已經改變了當年的想法。
唯有洛天星是不同的。
即使現在父親和眾多兄弟姐妹已經離去，世事變遷，再不相同，唯有她從始至終追求的東西從未變過，好像還是那個躺在草地上對著雲朵發呆的小姑娘，從始至終未對他人趨之若鶩的族長之位提起過一絲興趣。
不忘其所始，不求其所終。
翛然而往，翛然而來而已矣。
洛天星臨走前問道：“今晚家宴，一起吃個年夜飯，你來麽？”
“來，怎麽不來？”雲子沛漫不經心地笑著，他看了眼站在她身後的聞人照夜，“這小子都去，我更沒有理由不去了。”
“他是雲家贅婿，你是前任雲家逃犯。”洛天星笑嘻嘻的，轉身離去前說道，“他身份比你高，說話註意點兒。”
雲子沛：“......”
臨走前，聞人照夜瞥了雲子沛一眼，他向來面無表情的臉上卻在此刻幾乎是帶著挑釁的，極輕微地笑了一下。
雲子沛的笑容頓時斂去，手中的心兵竟是在一瞬間顯現出來。他殺意外露，下意識就要提刀而上。走在前面的洛天星似乎察覺到了什麽，轉身回看他。
洛天星納悶地看著正勤快收拾桌上雜物的雲子沛，心想：剛哪兒來的殺氣，是她出現錯覺了麽？
她不再多想，邁步離開。
她走後，雲子沛靠在椅背上，他手上藏在桌下的心兵消散，啼笑皆非著搖了搖頭，“這小子......”
事實證明，雲子沛說話是沒譜的。
當天晚上，月上枝頭。
洛天星來到雲嫻宮殿之中，將新做好的摻了金蓮花瓣的香囊掛在她帳上，又坐在床邊，自言自語地跟昏睡不醒的雲嫻說了會兒話。
她所說的內容十分瑣碎，從雲三跟雲四分手後偷偷抱走了他家的狗，又到今日遇見雲子沛和她說的那一席話，待最近發生的事情都講了一遍，她終於停頓下來，歇了一會兒。
殿內彌t漫著清冷的香氣，銅雕荷花的燈臺上空空蕩蕩，未燃燈燭，只有墨藍的夜色從門窗透出，一室冷寂之色。
洛天星最後說道：“嫻姐，今天過年，大家都在等著咱們去吃年夜飯。可惜你今年你去不了，我就去代替你把好東西都吃回來啦。”
她幫雲嫻掖了掖被角，像是真怕吵醒一個在安眠的人，輕手輕腳地走出宮殿。
殿外，聞人照夜正等候在外面。見洛天星出來，便拉起她的手往瓊芳院走去。
大年夜族中掛滿了彩燈，各色光芒在琉璃盞中交相輝映。爆竹留下的紅紙散落在雪地之中，被混著小雪的寒風卷起，聞人照夜隨手拎起一個蹲在地上放爆竹的孩子，一邊和洛天星交談，一邊向前繼續走。
被拎起來的雲寶：“？？？”
她一手拿著沒來得及點燃的火折子，老實喚道：“娘，爹，咱們要去哪兒啊。”
洛天星：“別叫我娘。”
聞人照夜緊跟道：“別叫我爹。”
雲寶垂頭喪氣，短短的手腳隨著聞人照夜前行的步伐不住晃蕩。這時，一個外皮撒著金粉的紅包遞到她面前。
“喏，壓歲錢。”洛天星笑著說道，“別不高興，咱先去吃飯，一會兒讓你爹帶你去院裏放煙花。”
雲寶心花怒放，兩手接過紅包：“謝謝娘！”
洛天星：“別叫我娘。”
雲寶：“......”
聞人照夜：“......”
今夜家宴來的人不多，僅在廳內設了一桌宴席。洛天星一家三口來到的時候，滿屋佳肴已經上好，圓桌前共排了八個座位，坐在主位的雲無夢正在和身旁一位溫婉女子交談著什麽。
那女子一身素色衣裙，她面容清秀，眼眸清澈，腕上繞著幾圈佛珠，眼裏唇角始終含著淡淡的笑意，氣質極為寧靜溫和。
同樣是極為柔美的女子，這素裙女子和雲嫻給人的感覺卻天差地別。
如果說雲嫻看似是一泓恬靜的灩灩春水，踏入其中才發現是雪川下的無盡冰河，那眼前的女子就是山澗中與世無爭的一汪清泉，有一種超脫塵世的安閑自得之感。
“夢姐，白露姐，過年好。”洛天星開口喚道。
“星兒來了。”雲白露笑道，又向她身後的聞人照夜微微點了下頭。
聞人照夜回禮。
前幾年，向來強硬的雲無夢改走懷柔政策，出言要將一位流落在外的姊妹接回。她當時從大鴻音寺請回來的正是這位素裙女子，雲白露。
雲白露自幼研習佛法，不太參與族中鬥爭，即使後來一同回族的弟弟雲長生受雲嫻計策挑撥，又一次從雲家叛逃，她也還是選擇留了下來。
“去看過嫻兒了？”
雲無夢在來家宴之前，已經在族中宴請長老們的宴席上喝過一輪，此時臉上微微暈紅，雙眸卻還是蘊含著曜人神采的。
“是，還是老樣子。”洛天星應了一聲，她觀察了一下座位，最終坐在了和雲無夢隔著一座的位置。
雲白露正想問一句“怎麽不挨著你夢姐坐？”，突然意識到從前她們吃年夜飯的時候，洛天星和雲無夢雲嫻三人應該是坐在一起的，今年雲嫻不在，卻還是給她留出了一個座位。
其實按理來說，應該是她移出一個座位，但好在這裏都不是多事的人，也沒人提這一茬兒，就隨意坐了。
洛天星數了數剩下的位置，“還剩兩個空座，麟哥雲珠的？我今天遇見雲子沛，他說會來，是不是得添一把凳子。”
雲無夢淡淡道：“雲子沛？等他來了再說吧。”
過了一會兒，雲麟風塵仆仆地步入廳內，黑色武袍上落滿了雪，進來便道自己來遲了，一會兒先自罰三杯。
洛天星見他是自己來的，問道：“麟哥，怎麽就你一個？”
雲麟見洛天星那狡黠的樣子，就知道她在憋著什麽壞主意，哭笑不得道：“你那戰俘不敢來，怕被你在大年夜當了消遣，自己留在家裏。”
洛天星樂了，“留她一人，麟哥忍心？”
“有什麽忍不忍心的，自作自受。”雲麟冷聲道，“從前疏於對她的管教，這性子需得磨一磨，不必管她。”
洛天星顯少聽雲麟用如此嚴厲的語氣說話，不僅一怔。
自小雲麟對她就十分寵溺，基本上要星星不給月亮的那種，她闖了禍也一直是這兩兄弟代為受罰，更別提說一句重話。
她本以為雲麟對雲珠也應當是這個態度，卻發現截然相反——雲麟對她態度十分冷淡，即使偶爾跟雲珠說上幾句話，也都是過問武學進境，平日兩人看起來比陌生人親近不了多少。
洛天星：“罷了罷了，本小姐優待戰俘，特赦她一天，你將她叫過來吧。不過如果實在不願意就算了，不必勉強。”
雲麟猶豫了片刻，領命去了。
眾人便等他回來再開席，雲無夢將一個剝好的烤橘子丟給雲寶，雲寶自小練就出一身非凡的接球絕技，穩穩接住後禮貌道：“謝謝族長。”
洛天星正想問句“沒有我的？”，聞人照夜已經將剝好的橘子放在她手裏，無聲地表示：你吃。
這下挑刺都挑不出來。
雲無夢好似想起了什麽，將手中剝到一半的水果放下，問聞人照夜道：“快元嬰後期了吧？”
聞人照夜：“是。”
雲無夢眼中閃過一抹讚許之色，她沈吟了一下，說道：“進境神速，可以為日後突破化神期準備了。你既身負龍血，到時候過天劫勢必會更艱難一些，我庫中尚有一株南海蛟筋，一根神光雀翎，加上之前讓雲祁給你的鮫人綃，應該足夠煉制一件仙階法袍，助你抵擋雷劫。”
聞人照夜為洛天星扒堅果的手一頓，他遲疑了一下，還是答道：“多謝。”
雲無夢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的遲疑，正要問些什麽。洛天星迷茫道：“姐，你什麽時候讓雲祁給他送過東西？”
“七年前的事了。”雲無夢道，“你當時從雲家離開的時候，我便叮囑你一定要將作為訂婚信物的玉佩帶回，不可流落在南明澈洲，以防生出事端，結果看你回家後忘得一幹二凈。便叫雲祁跑了一趟，讓他帶了不少天材地寶去將玉佩換回。”
洛天星想起聞人照夜數年玉佩被折斷，還丟了一條性命的事，不由得臉色一白。
一定是雲祁幹的。
要說《仙魔劫》小說中雲家最亮眼的兩位炮灰，一位是反派大小姐洛天星，另一位則是她的忠實狗腿子雲祁。
這兩人狼狽為奸，多次陷害聞人照夜不假。可是小說中的雲祁是受洛天星挑唆，這個世界的雲祁和聞人照夜之前從未接觸過，他為什麽要害他？！
洛天星臉色蒼白，放在桌上的指尖輕微有些顫抖。這時，一個溫暖幹燥的手掌先是將她桌上的手握住，又她的掌心轉到了上面，然後往她手裏放了一把剝好的松子兒。
聞人照夜平靜道：“吃。”說完他又抓了一把果盤裏別的堅果開始剝。
洛天星：“......”
雲無夢從兩人的表現中察覺到不對，她像是想到了什麽，手中的酒盞往桌上重重一落，面色倏然冷了下來。
她對守在門口的侍衛說道：“去將雲祁叫過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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洛天星目光在兩人臉上來回看了看, 察覺到兩人之間氣氛微妙。
這兩人不對付可以說由來已久，從在聞人家第一面起就看對方十分不順眼。在學宮中還曾交過手，不知誰勝誰負。如今到了雲家, 平日見了都將對方當空氣, 及時心裏煩也不在洛天星面前表露。
“......也沒什麽不能說的，但是你聽了不能生氣, 更不能殺人。”
洛天星想了想，坦誠說道：“小時候我確實看過你的命書, 不過內容已經做不得數, 那上面寫, 你會死在雲族內戰裏面。”現在不還活蹦亂跳的。
雲子沛似乎早有預料，十分平靜, “我被誰殺了？”
洛天星：“......雲驚瀾。”
“有意思。”雲子沛竟笑了起來, “我從前算是他最忠心的狗。他說殺誰我就去殺誰, 從未違拗過他的任何意思。內亂中也不曾對他出手，卻還是被他殺了......我是怎麽死的？”
洛天星：“嚴格來講, 你是死在內亂之後。命書上記載族中被你殺害的人太多，內亂結束後雲驚瀾為平民憤, 在眾人面前親手一劍處決了你。”
雲子沛啞然失笑。
“真是亂套了。”他道：“我的命書上父親竟然沒死, 還挺過了內亂？幺妹, 別誆你十四哥。”
洛天星平靜地回望他的目光。
《仙魔劫》一書裏沒有雲子沛這號人物, 連帶著雲無夢和雲嫻都沒有出現過。在原著中，雲驚瀾成功的鎮壓了族中內亂，書上寫雲族內亂死傷殘重, 他膝下共一百二十子, 足有一百零一六人死在這場爭鬥裏，其中還有十數人是被他親手殺死。
而雲無夢, 雲嫻以及雲子沛，不過是那慘死的“一百零六人”之一。
洛天星：“我要真想誆你，就學著你剛才那樣隨便扯幾句。先說你修為直通渡劫，再說你坐上族長之位，只管哄你一個樂兒就是了。”
“不，不對。”雲子沛突道，“剛才你說是小時候看過我的命書，再現如今呢，再看又是何種樣子？”
洛天星雙手一攤，“現在是真看不清了，問我也沒用。”
“父親沒死......他本不該死的，我早說雲無夢和雲嫻殺不掉他，一定是出了什麽變數。”雲子沛自言自語道，“有人改變了這一切。在那之後，你就看不清雲家人的命書了，我說得對麽？”
洛天星沒想到雲子沛腦子轉得這麽快，不禁一怔。
雲子沛好似想通了什麽，他緊擰的雙眉展開，久久不語。
他的面容不算出色，卻生了一雙斜飛入鬢的長眉，猶如墨染，眉形偏細。如今用白布將眼一遮，再搭上他瘦削的臉龐，一副天生的薄命無情相兒，此時看起來有些悵然若失。
洛天星納悶道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雲子沛道：“每代雲家族長，手中都有一件名為‘心無形’的神器，算是所有雲家子弟所掌‘心兵’的老祖宗。它如雲縹緲，可化作任何形態，父親將一直將它當做一件兵甲穿在身上，心無形所化之甲，乃是世間至剛至柔之甲胄，任何神兵都奈何不得它分毫。”
“可當時父親身受重傷，無法發揮出心無形最大的能力，幻化出的兵甲應當有一處是有殘缺的。從前遇見這般情況，他會不停讓流雲甲變幻那處殘缺的位置，往往先故意露出破綻，引敵人攻向那處後，再反將其殺死。”
“一般人根本無法發現他隨時變化的破綻，除了一個人。”
雲子沛悵然地笑了一下，意味深長道：“幺妹啊，你確實是有一雙好眼睛。”
洛天星謙虛道：“還行吧還行吧。”
“雲無夢和雲嫻本來該死在父親手下，你卻強扭天數將她們救下，所以再也觀不得雲家子弟的命書。”雲子沛見洛天星沈默良久，不禁問道：“在想什麽？”
“我在想，”洛天星擡頭望天，“剛才幹嘛湊熱鬧，非要排這隊來啊！”
雲子沛一楞，隨後放聲大笑。
他這人向來誇張，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仍是不停，他蒙在眼上的白布洇濕出一點兒淚痕，分不出是喜是悲。
洛天星道：“該你說從哪兒聽說‘命書’這東西的了。”
雲子沛說道：“雲嫻跟我說的，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問她去吧，她知道的比我多多了。”
洛天星狐疑道：“你......”
從咫尺學宮回來後的一年間裏，雲嫻一直處於昏迷之中。
她身體本就虛弱，曾被無數名醫聖手診斷說最多不過還有五年光陰，又強撐病體，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島上布置下的四萬八千根由她“心弦”所化出的琴弦。
直到如今，那些琴弦每日需要供養的靈力仍在源源不斷的自她體內抽出。即使她陷入無人能喚醒的昏迷，也未曾有一日中斷。
也可以說，雲嫻用自己長眠不醒的代價，將自己的生機供給給了那些既是保護，又是威脅著仙源島存亡的琴弦們。
雲子沛這時候說從雲嫻那裏得到的消息，洛天星也無法去求證。
“不信就拿你的眼睛再來看一遍我，看不了命書，又不影響看別的。”雲子沛無所謂道，“就看十四哥對你的這顆心真不真。”
“而且，我說真的。”雲子沛的語氣中帶著一股說不清的暧昧，“當時要是十四哥收養了你，一定也掏心掏肺的對你好，族長都讓給你當，可惜你不稀罕。”
洛天星大驚失色，“你幹嘛，別害我啊你。”
雲子沛本來以為她會不屑一顧，卻不想洛天星在聽見當族長時脫口而出了這樣一句話。
他一怔，隨後面色有些覆雜，自嘲地笑了笑，“也是，你不想要我的真心，也不願意當這個族長......是我說錯話了。”
雲驚瀾的孩子們自從出生起，就被不停灌輸著只有強者才能活到最後的理念，兄弟姊妹之間彼此敵對，相互傾軋殘殺，那時少有人懷疑過這想法是否正確，直到臨死前一顆才幡然醒悟。還活著的人，多多少少都已經改變了當年的想法。
唯有洛天星是不同的。
即使現在父親和眾多兄弟姐妹已經離去，世事變遷，再不相同，唯有她從始至終追求的東西從未變過，好像還是那個躺在草地上對著雲朵發呆的小姑娘，從始至終未對他人趨之若鶩的族長之位提起過一絲興趣。
不忘其所始，不求其所終。
翛然而往，翛然而來而已矣。
洛天星臨走前問道：“今晚家宴，一起吃個年夜飯，你來麽？”
“來，怎麽不來？”雲子沛漫不經心地笑著，他看了眼站在她身後的聞人照夜，“這小子都去，我更沒有理由不去了。”
“他是雲家贅婿，你是前任雲家逃犯。”洛天星笑嘻嘻的，轉身離去前說道，“他身份比你高，說話註意點兒。”
雲子沛：“......”
臨走前，聞人照夜瞥了雲子沛一眼，他向來面無表情的臉上卻在此刻幾乎是帶著挑釁的，極輕微地笑了一下。
雲子沛的笑容頓時斂去，手中的心兵竟是在一瞬間顯現出來。他殺意外露，下意識就要提刀而上。走在前面的洛天星似乎察覺到了什麽，轉身回看他。
洛天星納悶地看著正勤快收拾桌上雜物的雲子沛，心想：剛哪兒來的殺氣，是她出現錯覺了麽？
她不再多想，邁步離開。
她走後，雲子沛靠在椅背上，他手上藏在桌下的心兵消散，啼笑皆非著搖了搖頭，“這小子......”
事實證明，雲子沛說話是沒譜的。
當天晚上，月上枝頭。
洛天星來到雲嫻宮殿之中，將新做好的摻了金蓮花瓣的香囊掛在她帳上，又坐在床邊，自言自語地跟昏睡不醒的雲嫻說了會兒話。
她所說的內容十分瑣碎，從雲三跟雲四分手後偷偷抱走了他家的狗，又到今日遇見雲子沛和她說的那一席話，待最近發生的事情都講了一遍，她終於停頓下來，歇了一會兒。
殿內彌t漫著清冷的香氣，銅雕荷花的燈臺上空空蕩蕩，未燃燈燭，只有墨藍的夜色從門窗透出，一室冷寂之色。
洛天星最後說道：“嫻姐，今天過年，大家都在等著咱們去吃年夜飯。可惜你今年你去不了，我就去代替你把好東西都吃回來啦。”
她幫雲嫻掖了掖被角，像是真怕吵醒一個在安眠的人，輕手輕腳地走出宮殿。
殿外，聞人照夜正等候在外面。見洛天星出來，便拉起她的手往瓊芳院走去。
大年夜族中掛滿了彩燈，各色光芒在琉璃盞中交相輝映。爆竹留下的紅紙散落在雪地之中，被混著小雪的寒風卷起，聞人照夜隨手拎起一個蹲在地上放爆竹的孩子，一邊和洛天星交談，一邊向前繼續走。
被拎起來的雲寶：“？？？”
她一手拿著沒來得及點燃的火折子，老實喚道：“娘，爹，咱們要去哪兒啊。”
洛天星：“別叫我娘。”
聞人照夜緊跟道：“別叫我爹。”
雲寶垂頭喪氣，短短的手腳隨著聞人照夜前行的步伐不住晃蕩。這時，一個外皮撒著金粉的紅包遞到她面前。
“喏，壓歲錢。”洛天星笑著說道，“別不高興，咱先去吃飯，一會兒讓你爹帶你去院裏放煙花。”
雲寶心花怒放，兩手接過紅包：“謝謝娘！”
洛天星：“別叫我娘。”
雲寶：“......”
聞人照夜：“......”
今夜家宴來的人不多，僅在廳內設了一桌宴席。洛天星一家三口來到的時候，滿屋佳肴已經上好，圓桌前共排了八個座位，坐在主位的雲無夢正在和身旁一位溫婉女子交談著什麽。
那女子一身素色衣裙，她面容清秀，眼眸清澈，腕上繞著幾圈佛珠，眼裏唇角始終含著淡淡的笑意，氣質極為寧靜溫和。
同樣是極為柔美的女子，這素裙女子和雲嫻給人的感覺卻天差地別。
如果說雲嫻看似是一泓恬靜的灩灩春水，踏入其中才發現是雪川下的無盡冰河，那眼前的女子就是山澗中與世無爭的一汪清泉，有一種超脫塵世的安閑自得之感。
“夢姐，白露姐，過年好。”洛天星開口喚道。
“星兒來了。”雲白露笑道，又向她身後的聞人照夜微微點了下頭。
聞人照夜回禮。
前幾年，向來強硬的雲無夢改走懷柔政策，出言要將一位流落在外的姊妹接回。她當時從大鴻音寺請回來的正是這位素裙女子，雲白露。
雲白露自幼研習佛法，不太參與族中鬥爭，即使後來一同回族的弟弟雲長生受雲嫻計策挑撥，又一次從雲家叛逃，她也還是選擇留了下來。
“去看過嫻兒了？”
雲無夢在來家宴之前，已經在族中宴請長老們的宴席上喝過一輪，此時臉上微微暈紅，雙眸卻還是蘊含著曜人神采的。
“是，還是老樣子。”洛天星應了一聲，她觀察了一下座位，最終坐在了和雲無夢隔著一座的位置。
雲白露正想問一句“怎麽不挨著你夢姐坐？”，突然意識到從前她們吃年夜飯的時候，洛天星和雲無夢雲嫻三人應該是坐在一起的，今年雲嫻不在，卻還是給她留出了一個座位。
其實按理來說，應該是她移出一個座位，但好在這裏都不是多事的人，也沒人提這一茬兒，就隨意坐了。
洛天星數了數剩下的位置，“還剩兩個空座，麟哥雲珠的？我今天遇見雲子沛，他說會來，是不是得添一把凳子。”
雲無夢淡淡道：“雲子沛？等他來了再說吧。”
過了一會兒，雲麟風塵仆仆地步入廳內，黑色武袍上落滿了雪，進來便道自己來遲了，一會兒先自罰三杯。
洛天星見他是自己來的，問道：“麟哥，怎麽就你一個？”
雲麟見洛天星那狡黠的樣子，就知道她在憋著什麽壞主意，哭笑不得道：“你那戰俘不敢來，怕被你在大年夜當了消遣，自己留在家裏。”
洛天星樂了，“留她一人，麟哥忍心？”
“有什麽忍不忍心的，自作自受。”雲麟冷聲道，“從前疏於對她的管教，這性子需得磨一磨，不必管她。”
洛天星顯少聽雲麟用如此嚴厲的語氣說話，不僅一怔。
自小雲麟對她就十分寵溺，基本上要星星不給月亮的那種，她闖了禍也一直是這兩兄弟代為受罰，更別提說一句重話。
她本以為雲麟對雲珠也應當是這個態度，卻發現截然相反——雲麟對她態度十分冷淡，即使偶爾跟雲珠說上幾句話，也都是過問武學進境，平日兩人看起來比陌生人親近不了多少。
洛天星：“罷了罷了，本小姐優待戰俘，特赦她一天，你將她叫過來吧。不過如果實在不願意就算了，不必勉強。”
雲麟猶豫了片刻，領命去了。
眾人便等他回來再開席，雲無夢將一個剝好的烤橘子丟給雲寶，雲寶自小練就出一身非凡的接球絕技，穩穩接住後禮貌道：“謝謝族長。”
洛天星正想問句“沒有我的？”，聞人照夜已經將剝好的橘子放在她手裏，無聲地表示：你吃。
這下挑刺都挑不出來。
雲無夢好似想起了什麽，將手中剝到一半的水果放下，問聞人照夜道：“快元嬰後期了吧？”
聞人照夜：“是。”
雲無夢眼中閃過一抹讚許之色，她沈吟了一下，說道：“進境神速，可以為日後突破化神期準備了。你既身負龍血，到時候過天劫勢必會更艱難一些，我庫中尚有一株南海蛟筋，一根神光雀翎，加上之前讓雲祁給你的鮫人綃，應該足夠煉制一件仙階法袍，助你抵擋雷劫。”
聞人照夜為洛天星扒堅果的手一頓，他遲疑了一下，還是答道：“多謝。”
雲無夢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的遲疑，正要問些什麽。洛天星迷茫道：“姐，你什麽時候讓雲祁給他送過東西？”
“七年前的事了。”雲無夢道，“你當時從雲家離開的時候，我便叮囑你一定要將作為訂婚信物的玉佩帶回，不可流落在南明澈洲，以防生出事端，結果看你回家後忘得一幹二凈。便叫雲祁跑了一趟，讓他帶了不少天材地寶去將玉佩換回。”
洛天星想起聞人照夜數年玉佩被折斷，還丟了一條性命的事，不由得臉色一白。
一定是雲祁幹的。
要說《仙魔劫》小說中雲家最亮眼的兩位炮灰，一位是反派大小姐洛天星，另一位則是她的忠實狗腿子雲祁。
這兩人狼狽為奸，多次陷害聞人照夜不假。可是小說中的雲祁是受洛天星挑唆，這個世界的雲祁和聞人照夜之前從未接觸過，他為什麽要害他？！
洛天星臉色蒼白，放在桌上的指尖輕微有些顫抖。這時，一個溫暖幹燥的手掌先是將她桌上的手握住，又她的掌心轉到了上面，然後往她手裏放了一把剝好的松子兒。
聞人照夜平靜道：“吃。”說完他又抓了一把果盤裏別的堅果開始剝。
洛天星：“......”
雲無夢從兩人的表現中察覺到不對，她像是想到了什麽，手中的酒盞往桌上重重一落，面色倏然冷了下來。
她對守在門口的侍衛說道：“去將雲祁叫過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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